夫人的职业修养

夫人的职业修养

张明龙

我虽然没做多少事，但一些新闻媒体有时也会想到我，派一两个记者来采访，他们问我：“您的最大成功是什么？”我便脱口而出：“娶了一位贤惠端庄的夫人。”[①]

在浙江师范大学，我夫人章庆平的知名度很高，几乎每个教职工都知道。她熟悉的人也比我多得多，特别是新分配或刚调入的教师，我能叫出名字的寥若晨星，可她差不多个个都记得。实际上，她的交往能力并不强，下班后就在家里抄抄、写写，洗洗、擦擦，很少外出串门。她认识的人多，是因为有一个特殊的岗位。她在人事处从事劳动工资工作，每个新教师都是从这里开出起薪通知的，每个老教师也是从这里开出调资加薪通知的。

夫人喜欢这个岗位，热爱这份工作，一没往上走，二无向外流，勤勤恳恳、踏踏实实干了二十多年。她盘算着明年准备离开，不是暂时，而是永远——犹如奔驰的列车进入终点站，退休了。

工资工作政策性强，具体规定多。她为了尽可能做好本职工作，总是反复阅读有关工资文件，力求全面理解文件精神和各项具体政策，并熟记一些重要规定，遇见不易把握和难以理解的地方，及时请求上级领导答复，或向同事讨教，直到完全搞懂其真正的内涵。执行工资文件时，努力做到准确、及时、迅速，严格按照国家政策的规定办事。

夫人为了提高业务水平，不仅深入钻研工资文件，还抓紧时间学习经济学和劳动工资理论，并结合工作实际经常做笔记。有些心得体会已写成论文发表，其中主要有：⑴年薪制激励和约束经营者行为，《中国劳动》2002年第4期；⑵合理分配承包商业企业的劳动报酬，《商业经济与管理》1988年第3期；⑶我国工资制度改革的回顾与思考，《浙江劳动与保障》，2001年第5期；⑷增强年薪制的激励和约束功能，《浙江劳动与保障》2002年第6期；⑸高校新工资制存在的问题与对策，《高师教育》1995年第4期。她与人合作的科研成果，获得浙江省劳动保障优秀成果二等奖，金华市政府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等学术成果奖。

夫人长期从事工资工作，形成了特有的职业修养：认真、谨慎、细致、耐心。

她认真对待每项工作，尽心尽力完成每个任务，每逢全校性工资调整，经常加班到晚上10点之后。

她谨慎处理每道调资环节，从阅读文件领会精神，到查阅档案摸清情况，再到商讨并执行实施方案，直至最后各种材料、表格归档，处处小心，时时注意。

她细致校对工资栏上的每个数据，不允许出现丝毫差错。99%的精确率，对做其他事来说恐怕已是很高了，但就工资工作而言却还远远不够。如果一年工资变动涉及3 000人次，每人的工资栏目有10个，共计30 000个数据，1%的差错率将意味着产生300处错误，可能会使数百人的工资有问题，其后果不堪设想。所以，必须尽力做到100%的准确。为此，她对每个数据校对三四遍是常事，有的甚至五六遍。

她耐心接待每一位来访者。工资工作直接影响教职工的切身利益，广大教职工出于对自身利益的关心和维护，几乎每次调资后都有许多人前来查询。尽管这是一件相当烦琐的事，又不属于日常的工资工作内容，她还是尽力把它做好。不管谁来查询，都会依据文件精神，不厌其烦地给予回答。有的经过解释，明白个中道理，回去了，但不一会儿又回来说还有不清楚的地方。这样进出多次的大有人在，有的甚至一个上午就来回跑三四趟。听懂解释的来访者，往往进来时满腹疑团，回去时高高兴兴。

夫人把工作中形成的职业修养，延伸到家务平台上，认真、谨慎、细致、耐心地做好每一件家务事。同时，她把本可写论文的时间用来干家务，使我本应做家务的时间也能搞学问。于是，她把自己治学的聪明才智，通过家务平台转移支付到我的身上。

根据按劳分配原则，劳动贡献与劳动报酬相对称，贡献大者，工资高。夫人认为，同样道理，商品质量也与价格相一致，一分价钱一分货，舍不得花钱就买不到好东西；优质物品吃了放心，用着称心，多花点钱也是值得的。如果市场上有酸硬的红枇杷4元一斤，还有甜柔的白枇杷8元一斤，她会毫不犹豫地买回白枇杷。我家有松下彩电、海尔空调、黛富妮床上用品，满眼多是名牌，它们都是夫人精心挑选来的。

我家有些日用品不仅品质优，而且数量多，如拖鞋、毛巾，我一直不知道到底有多少。夫人依据健康和保洁的要求，井然有序地配置它们。拖鞋冬天穿棉的，春秋两季用布的，夏天换成塑胶的，每人在卧室、厨房、卫生间、阳台各有一双。进门过道旁，还放着几双给客人穿的。我开始经常穿错拖鞋，后来发现了一个正确方法——专挑最大的穿。毛巾每人三条，分别用来洗脸、擦身体、洗脚。另外，卫生间、厨房和阳台的水槽旁，各配置大小两条专供擦手的毛巾；浴室墙上挂着吸湿能力特别强的毛巾，是用来擦干头发的。

我出差的行李是夫人整理的。她把换洗的外套、内衣内裤和袜子、洗漱用品、茶叶及杯子、备用药品、雨具等分门别类先用不同的袋子装起来，再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行李箱里。出差的毛巾，与家里的严格分开，每次出差回家都要洗净晾干，放进衣柜里，待下次出差再带上。家里的毛巾天天用我是不会搞错的，而出差的毛巾总要隔一段日子才拿出来，所以，我老是忘了它们的分工。每当遇到这种情况，只得打电话问夫人，哪条是洗脸的，哪条是擦身体、洗脚的。

夫人听了，告诉我怎么用后轻轻地笑笑说：“瞧你这记性，又忘了。你没用心去记，怎么记得住呢？”是的，我的确没有花心思记这些东西。原因何在？经过慢慢琢磨，我终于明白：夫人替我在家务上消耗了颇具规模的记忆细胞，我便把它们节省下来用在记忆经济学数据上，所以，日常生活的记忆功能减弱了。

我到台州学院工作时，学校考虑得周到，把我的宿舍安排在办公室不远处，还配了一些必要的家具。但生活上离开夫人的照顾，还是遇到不少困难。我前几年得过胃病，硬的、冷的不能吃，也不宜吃刺激性大的食物，或者易发气胀肚子的东西，只得自己在家做饭。学校附近没有菜场，白天又忙于上班，我就把购买蔬菜、食品的事交给夫人办，隔两周去金华拿一趟。

夫人喜欢买当地农民提供的肉禽蛋和鲜嫩蔬菜，喜欢买野生溪涧鱼、白脊虾、大闸蟹，喜欢买四季时令新鲜水果，喜欢买我爱吃的山药、佛手瓜、甜玉米。若要买点金华特产，选的多是名牌，如雪舫蒋火腿、皇中皇香肠、默香酥饼之类。夫人为了购买农家土鸡蛋、土鸭蛋，常在市场上反复寻找、对比，发现卖主后，一般还得提前一周预订，再到约定时间取货。

夫人让我带回来的蔬菜，都是洗干净的。对于因碰撞易受损的鸡蛋、鸭蛋，以及枇杷、苹果、香梨、白桃、椪柑、芒果、柿子等水果，夫人一个个用面巾纸包裹起来，一层层叠放在纸板箱里，一点点以纸屑塞住四周空隙，严严实实地捆扎好了再搬上车。樱桃、葡萄、荔枝、桂圆、草莓、青枣之类颗粒小，难以一颗颗包裹的，则用保鲜袋分装成若干小包后，盛放在塑料盒里带走。我吃惯的干窑米，起初不知道临海哪个粮店能买到，于是，与蔬菜、水果一样，也从金华一包包地往回运。有时，还会带些馒头、粽子、发糕、绿豆糕等食品。

回来前，夫人详细告诉我带了些什么东西，如何分类贮藏，如何搭配起来做菜。然而，由于带的东西多，又不是我买的，也不是我归类包装的，因此，一到临海，我就搞不清怎么处理了。于是，只得打电话问夫人。

夫人复述了一遍。接着，好像分析原因似的说：“你没功夫买菜买水果，又没时间好好整理，怎么搞得清楚呢？”在购买蔬菜、水果和食品等方面，我的确没费多少力气，因为夫人已替我支出了大量的体力和脑力，我便把它们节省下来，用作观察和收集经济学的新事实。

夫人容貌清秀，皮肤白皙，气质高雅，还有一副称得上标准的身材，穿什么衣裳都合适，买什么服装均方便。而我从头到脚没按美学结构组合，身材离标准体型太远，很难买到合适的服装。特别是裤子，腰围够大的，裤腿太长；裤腿刚好的，腰围肯定小了。有时选中腰围合适的，准备剪去一段裤腿凑合着穿，可是裤裆又不够长，走起路来两腿之间紧绷绷的，挺难受。

为了使我穿得合身，夫人领我到成衣店定做服装。接着，她选出我穿得最舒服的裤子做样品，把腰围、臀围、直裆、膝盖、裤腿、脚管等部位作为观察点，量出它们的长度做依据。她常带着一把软卷尺上街逛商场，发现品牌、款式合适的，就按观察点数据，以商品标签上标明的尺寸为参考，拿出尺子仔细核对。特别是直裆，标签上一般没有这个栏目，找不到厂家的参考指标，只得通过反复测试才确定是否符合要求。这样买来的裤子，我穿着觉得很舒服。

想买到合适的衣服，最好由本人试穿，这恐怕是大多数人的观点，夫人也表示赞同。她趁我有空闲时，叫我一起上街，让我通过自己试穿买裤子。可我，一上街，便觉得双腿乏力，没走几家商店就想找个地方坐坐，巴不得早点买到东西回家。一次，发现有条休闲裤，标签上的数据与我要求的差不多，我就穿着试了试。夫人觉得小了些，让我换大一号的试试，又觉得大了点，再换回原来的穿穿。这样，反复了好几回，我不想再试了，就说小一号那条合适的。于是，夫人付款买下，由店里裁去过长的一段裤腿，熨平了交给我们。过了几天，我穿着这条裤子出差一趟，老有紧绷绷的感觉。这时，细细翻看才发现，休闲裤腰部没有折子，臀围相对变窄，迫使直裆上提，缩短了它的实际长度，穿着就显得紧了许多。

夫人量尺寸买的裤子我穿着很舒服，而本人试穿买的倒显得不合适，我问夫人：“为什么会这样？”她答道：“你试穿时那么没耐心，怎能买到合适的裤子呢？”实际上，由于夫人替我在购买服装时用足了细致耐心，我就把这方面的细致耐心节省下来，追加到学术研究上，用来增强提炼经济学材料的考辨能力。

家里有些什么东西，它们是如何摆放的，夫人心里一清二楚。各种物品的细微变化，她都会很快察觉到。一次，她下班回来，一边换衣服，一边问我：“你动过工具箱了？”我说：“是的，你怎么知道？”“工具箱门旁两双换季待洗的拖鞋，本来是叠放的，现在平躺着，一看就知道是开工具箱碰倒的。”不一会，她又发现我换了洗衣机的进水龙头。

我告诉她，新换的水龙头出水量大，滞留在洗衣机进水管里的积水密度高，关住龙头，拔掉进水管时，里面的积水会猛烈地向外喷射。我试过三次，喷得满身满地都是水，可就是想不出解决的办法。我提醒她洗衣服时小心点，别让进水管的积水喷到身上。

那晚，洗的衣服多，夫人一直在洗衣机和水槽旁忙碌。快到11点时，听到“嚓”一声拔掉进水管，我连忙从书房里跑出来，叮嘱了一句：“别让管里的积水喷湿了。”夫人笑着说：“管里的积水跑了，没了。”这是怎么一回事呢？原来，夫人想出了解决办法。她先在水龙头与洗衣机进水管的连接处，围了一条毛巾。这样，即使管里有高密度积水，至多也只喷到毛巾上，不会喷到身上和地上。同时，她釜底抽薪，关小自来水总阀门，调低水压。自从自来水改装成一户一表以来，进水总阀门的大小，灵敏地影响着水龙头的出水量。夫人听了我说的情况，她分析是总阀门开得太大了，只要把它调整一下，减少总的进水量，水压降下来，洗衣机进水管积水的密度将随之减少，就不会向外喷射了。她试了试，果然成功。

我听了说：“这么简单啊！我为什么想不到？”夫人回答道：“你没动脑筋思考，怎会想到关小阀门、调低水压呢？”多年来，我很少在家务劳动上动脑筋，因为夫人已替我贡献了大量的创造性思维，我就趁机把它们节省下来，用到探索经济学的未知世界上。

夫人的职业修养在家务劳动上的实际应用，使家庭生活井井有条，减少了我本该在家务劳动上的大量劳碌和时间，使我有更强的记忆力去记住经济学的新数据，有更旺盛的精力去观察和收集经济学的新事实，有更细致耐心的考辨能力去提炼经济学的新材料，有更敏捷活跃的思维能力去求解经济学的新问题。